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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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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
秦修文並非什麽聖父,非要救人於水火之中,他到了這個世界後,不過是為了保命,才想要當一個清官。

畢竟是長在紅旗下的一代,在商場上可以用殺人不見血的鐮刀去割韭菜,可以攪風弄雨,但是這些都是在規則允許之內的,就算有些東西游走於灰暗地帶,也不會明晃晃地去踐踏法律、去做一些很“刑”的事情。

而如今,不管是原身也好,還是他的上級和下級也好,都是一丘之貉。目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,但是在這個封建君主專制的社會下,一個大不敬和僭越之罪都可以殺的人頭滾滾,更何況是如此明目張膽地貪汙受賄、做盡違規之事?

明朝時期多災多難,其實官府也是有較為完善的賑災制度的。在洪武二十七年,就有所規定,“以天下郡縣預備倉糧貸貧民。”

也就是說,在風調雨順的時候,由官府出面,將老百姓手中富餘的糧食收入預備糧倉之中,然後等到出現災年,再由郡縣糧倉中的糧借貸給家中已經沒有糧食的老百姓,等災情過去,再由老百姓償還借貸的糧食。

秦修文相信,當時提出這個預備糧倉提議的人,絕對是心懷天下之人,想要盡可能多的去拯救普通老百姓的生命,能夠使這個國家在危難中安穩渡過。

計策是好計策,但是壞就壞在執行者身上。

這個糧食收進來,不可能連年囤積,畢竟米糧之物也是會壞的。那麽今年的收進來,明年再收的時候,今年的是不是要賣出去一部分?畢竟糧倉的倉位有限,各地地方政府也需要資金流轉,再去進行新一年度的收購。這樣一來,是不是就會出現買賣的差價?新糧陳糧之間的價格有區別,每一年的糧食價格都有波動,而有利可圖的地方,自然就有人心不軌。

一開始或許只是低買高賣,形成利益鏈後,再到後來有貪心者是明目張膽地進行盜賣,缺的糧食怎麽辦?為了應付檢查,糧倉裏上面一層或是放置一些好米好糧,下面則是陳米,或者更有心黑者,幹脆用砂石代替。

若是真的碰到海瑞這樣的大清官來查該當如何?那也不懼,一把火便將整個糧倉和賬簿燒毀,來個死無對證!

當時原身來新鄉縣上任和上一任縣官交接之後,就馬上意識到了糧倉的不對勁,但是他一個初來乍到的官場新人,就是朝中大佬都不敢輕易去揭開的膿瘡,他敢去揭發嗎?

說實在的,上任知縣做的絕對算是過的,估計也是欺原身出身草根,沒有靠山之故,所以留給他的就是一個一窮二白的縣衙,連點面子情也沒做。

而原身之前其實也有把主意打到過糧倉上,但是他繼任之時,還沒到糧食收成的時候,而等到來年秋天,又碰上了潞王就藩之地定在衛輝之變,導致新鄉縣所收的糧食全部被衛輝府征了不說,地皮都要被刮三遍了,哪裏還有餘糧往糧倉送?

故而這原本應該在災年發揮作用的糧倉如今居然是空空蕩蕩的!

雷聲隆隆,大雨傾盆,那些流民就在城門腳下的泥水裏沈默地跪著,他們聽不清楚上頭的官老爺們在說著什麽,只知道他們一幹人的命運只在貴人的一念之間。明明知道相距甚遠,卻就連呼吸都不敢大聲,就怕驚擾了上面的大人們。

秦修文眉目冷峻地看著孫主簿和汪縣丞二人,給他打傘的張達察覺到此刻的微妙氣氛,連忙握緊油紙傘的傘柄,低垂著頭不敢發出任何異響。

“本官認為二位應該心裏清楚,要是本官的烏紗帽保不住,你們說說看,你們的位置還坐的安穩嗎?”

秦修文的聲音在雨聲下,沒有提高音量,反而是平鋪直敘,似乎連情緒都無,顯得異常清冷又模糊,卻讓孫、汪二人心中一凜。

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知縣大人一下子發這麽大的善心,要救下面的刁民,但是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,那麽也只能盡全力而為。

畢竟都是一條繩上的蚱蜢,誰也不想掀翻桌子,大家都沒得吃,不是麽?

孫主簿和汪縣丞對視了一眼,然後孫主簿咬了咬牙道:“要不然,下官召集縣衙中的同僚還有縣中富戶,大家可以籌措一些錢糧作為賑貸物資如何?”

秦修文無可無不可的“嗯”了一生,賑貸和賑濟不同,後者是無償援助的,前者則是需要等到災情過去,收到賑貸者需要償還的。

說白了,就是和現代人用信用卡一樣,先消費,後還款。

如果是沒有利息的倒也算是善事,但是一般這種情況下,秦修文大概心裏清楚,到償還的時候,老百姓頭上又要被剝一層皮。

但是現在,能先讓人活下去,至於償還之事,以後再說吧。

見秦修文似乎不是特別滿意的樣子,孫主簿心中一動,又拱手上前:“大人,下官可以讓石千戶過來維持秩序,屬下看這下面之人也不乏一些壯勞力者,到時候可以組織這些人,一起到城外茂林處砍一些木材回來,再去采買一些油布,搭建簡易的棚子,讓這些父老鄉親暫時有個落腳之地也好。”

主簿一職不過正九品,是官員中最末等的存在,他本身是秀才出身,一路考到而立之年才得的秀才功名,見自己實在不是什麽讀書的料子,幹脆花大力氣走了門路,在新鄉縣混了一個主簿做。

即便官職不高,但是孫主簿在新鄉縣很有一些能量,和汪縣丞的有些自視清高不同,孫主簿是很會審時度勢的,他和知縣大人之間差了兩品四級,雖然不明白為何今天大人突然大發善心,但是上面說什麽就是什麽,他是萬不敢得罪的。

哪怕這些話可能會讓汪縣丞心生不滿,他也不得不說。

汪縣丞聽了孫主簿的話是心裏不得意,畢竟這錢糧要先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來,這些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過這次水災,又無田地質押,說是賑貸,不知道何日才能拿回本錢。

秦修文雖然是一縣父母官,照理是一把手,當然應該是說一不二的,但其實整個縣衙並不是鐵板一塊,暗暗分成好幾股勢力,小吏們盤踞新鄉縣日久,自成一派,而王縣丞出身名門旁枝,又有其他依仗,孫主簿老家是在大名府,離新鄉很近,其父的私塾在大名府極有名氣,門生故吏在新鄉縣就有不少,那石千戶就是孫主簿其中一位師兄,故而使喚的動。

明代的兵權和政權是完全分割開的,文臣如非特殊情況是使喚不動的武將的。新鄉縣地理位置特殊,自然有自己的兵防護衛,在其縣城外設有千戶所,隸屬於五軍都督府,聽從河南都指揮使司調令。

在這種災害天氣下,自然是國家機器運轉起來,有軍隊來統一調度是最好的,但是奈何原身人微言輕,和那石千戶也只是一份面子情,還沒自己的下屬來的得力,需要靠孫主簿的面子,才喊得動石千戶來幫忙。

汪禮遠聽罷,知道大勢已去,也連忙補充了一二,完善了孫主簿的提議。

下面兩位新鄉縣的二三把手既然也真的花心思去思量這事了,倒是將這些流民的安置問題暫時有了初步的解決之道。所以說並非汪、孫兩人能力不行,不過是事不關己,消極怠工而已。

不管怎麽樣,秦修文都知道,這時候自己應該表現出滿意的樣子,對著兩個下屬肯定了一番他們的想法,然後才語氣鄭重道:“非是我要難為諸位,而是此刻情況已經刻不容緩,不出三日,朝廷就會發旨派遣賑災官員前往衛輝府,我們新鄉縣離衛輝如此之近,是必然有官員會來此地巡查,若是見到如此場景,那位大人將會作何感想?諸位到那時又作何感想?”

汪禮遠和孫文秀兩人聽罷,頓時悚然一驚!

朝廷的邸報和旨意都還沒到,知縣大人怎麽已經知曉朝廷會派人來衛輝府賑災一事?

之前一直以為自家大人在京中沒有靠山,難道消息有誤?否則怎麽能率先知道京中的動向?

畢竟這次水災受災最為厲害的地區是北直隸,他們這邊雖然也上報了災情,但是其實還沒到那麽嚴重的地步。而且朝廷那邊上報了近十日沒有什麽動靜,以為此事就此揭過。等到雨水停歇,自己整頓一番便是,沒想到朝廷是真的準備來賑災了?

能被皇帝派來賑災的,不是有實權的高官就是皇帝的心腹,在這些人面前還不好好表現,自己真的是嫌命太長!

幸好,幸好,有自家大人的提點,速速將所有準備工作做好。至於這些流民,自然是一定要妥善安置好的!

不等秦修文再行催促,汪、孫兩人將眼中的驚詫忐忑按耐下之後,就準備馬上去行動了。

秦修文也轉身準備下城墻離開,畢竟剛剛只是三言兩語說了一說,還得回縣衙進行仔細的部署。

所有在城墻外的流民還在等著秦修文等人的宣判,卻見對方好似討論了一些什麽後,俱都轉身離去,不說放他們進縣城,就連在城墻之上高喊幾句的安撫之言都沒有。

流民中頓時有了幾絲騷動,原本寂靜的人群中傳來了嗚嗚咽咽的哭泣之聲,雖然已經壓低了聲音,卻因為其聲調太過悲憫,還是隱隱約約傳到了秦修文的耳邊。

秦修文要離開的背影頓了一頓,不過也就瞬息,繼續擡步離開。

然而有人忍不住了。

只見下面的人群中有一個中年漢子突然沖了出來,明明是個粗糙的老爺們,但是此刻卻哭的份外大聲,語氣中帶著極致的懇求高聲大喊道:“大人!大人請留步啊!大人,請放草民,不,放草民妻女進縣城吧!草民淋的住雨,這孩子真的淋不住了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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